数不清是第几场雪了。

漫天白云被揉碎成雪子,零落地撒到萨尔这片河谷盆地上,在稀薄暖阳的低温烘烤下融成一滩雪水,浸入阳台的鹅卵石间、瓦片的泥渍缝中,催生出一群细小的地衣苔藓。

我的圣诞假期过去大半,这也是读博以来第一个没有DDL催命的圣诞假。于是在躺平了一周,将今年积攒的杂书闲剧通通消磨殆尽后,我打开了年终总结文件夹。


如何总结2024呢?

或许可以用“上下求索”这个词吧。

路漫漫其修远兮,欲穷千里目,上下而求索。

上半年我蜗居在德国狂补实验赶论文,终于等到了两篇一作工作和一些合作的论文被接收续住狗命,下半年则频繁往返美德开会+赶DDL。

和去年相比,我有了一些自己的research vision,能站在更高的维度去思考paper和research community。但新的问题随之涌现:

  • 这篇paper的story有没有可能写得更好,用词能不能更精准?
  • 这个idea有意思,但对整个research community的贡献有多大?
  • 我思考的角度是不是狭隘了,有没有可能换个角度?
  • 大家都在追的hot topic到底有没有研究意义,是不是真的解决了业界痛点?
  • 做这篇paper,除了这些new insights我还能从中学到什么?能不能挑战一把自己,脱离舒适圈再点亮一棵技能树?

上穷arXiv下Github,学无止境。

我其实并没有期望自己能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毕竟在学术圈,一个问题的答案早已不是应试教育中的“对”或“错”所能描述的,更进一步的来说,一个问题能得到什么答案往往取决于是谁在回答这个问题。

于是在下半年,我依计划飞去各个地方开会。

开会总是很奇妙的,尤其对于我这种久居深山的德区留子而言。看着一个又一个在论文里、教科书里出现的big name出现在自己面前,总是情不自禁地戳戳同伴的胳膊“哇”一声;和许久未见的朋友们闲聊:“最近怎么样呀?” “我在想要不要试试xx……” “我估计不行,我之前试过balabala”;跑去和认识的老师打招呼,谢谢当年的帮助和鼓励;又或是在当学术蝗虫时被叫出了名字,赶紧眼疾手快抢下最后一块小蛋糕指着不远处的桌子说:咱们这边聊?;当然少不了的是在开会间隙偷溜去当地景点打卡+吃吃喝喝。

一场会议四五天时间弹指一挥便结束了,一切画上句点,我继续飞回我的萨尔布吕肯狗窝,继续写那永无止境的论文和代码。

有时候我也会问自己,做LLM Sec的人那么多,诸子蜂起,百家争鸣,你的research和别人相比有什么不一样?应该被place到什么位置?你是怎么看待这个domain的?

那段时间我沉迷于做冷萃,做着做着,觉得自己也像是一杯冷萃,一杯白水被扔进security domain好多年,从学校到工业界再到学术界,做过入侵检测做过黑白盒扫描做过污点分析做过异常检测做过智能合约安全做过钓鱼检测再到我读博做的人工智能安全,一晃眼八九年过去了。

或许就像存在主义的那句经典名言所说那样:“人是其行为的总和。”

这些经历一起萃出了我对security domain的认知,引导我走向自己的人生北极星。

USENIX CCS EMNLP (USENIX, CCS, EMNLP… 美利坚开会三连,倒时差倒得天昏地暗)

和科研上的思考相比,今年在写作上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除了年初写了两三篇科普稿件,今年一整年都在和出版社一起打磨这两年连载的那部长篇小说。从专栏连载改到长篇后,节奏、人物弧光、伏笔都发生了变化,于是我重写了三分之一,又增加了两三万字,还为许多章节设计了动手实践的小游戏。

我不知道这样一本用小说来介绍计算机的书对于现在这个时代的小朋友的吸引力有多大,但对于童年的我而言,这是那时的我梦寐以求的一本小说。

当年的我没有遇到它的幸运,长大后,我走遍了世界各地几十座城市的书店,也始终未能找到。于是,我决定亲手将它做出来,把这份幸运留给后来的人。

希望能在2025顺利面市。

magazine (一月给《科幻世界画刊·惊奇科学》写的稿件,成功预测Agent和具身智能的火爆 😎 )

其实今年我刻意放缓了自己写作的速度。一方面是现在的科研工作已经给了我一种像是在某本赛博朋克小说当NPC的幸福感(当然也确实太忙了),另一方面是今年在科普写作上忽然有了很强烈的束缚感。

束缚感来源于今年本打算合作的一本新刊物。

改稿时,一位从业十多年的资深编辑对我说:你是这个行业的科研人员,你就该在科普文章里多输出一些观点才有看头啊。

我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了。

我问:你说的观点是指什么?

他说:家国情怀正能量,宣传,你懂得。

我不懂。

我一向支持技术中立,从来不觉得研究成果应该被塑造地多么神圣不可侵犯。安全的本质就是互相冒犯,学术的进步就是要argue要质疑要百花齐放。你可以拿核聚变来造火箭,可也应该允许人拿核聚变来当暖脚宝。

在我心里,科普就是用有趣的方式介绍科学知识,它不需要也不应该被裹挟上任何价值观、成为观点的嫁妆,尤其当科普作品面对的是对这个领域一无所知的孩子时。我不想把自己的观点强加于别人身上,做不到像某些公众号一样把啥论文都夸成跨世纪的创新(笑死,一年跨一千次世纪,这个世界怎么还是这个鬼样子),更别提对着我的读者打出一套“礼义廉耻之乎者也”的夫子拳。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一切滑稽可笑,更别提一些啼笑皆非的条条框框。

于是我想,也好,反正事情够多了,不如就放一放吧,等我想明白了再说。

Award (听说是一个含金量爆表的奖!开心!也祝贺其他获奖老师!)

今年最后的关键词,是祛魅。

读博前,浸泡在优绩主义海洋的十多年让我成为了一个迷信权威的人,我习惯把课本上的知识视作金科玉律,把名人名言奉为圭臬。尽管我的脑海里总是会闪过许多困惑、问出过无数个为什么,可我的问题总是闯不出那面忽视和搪塞的高墙。

那时我以为,是我太年轻,见过的世面太少。

可这两年我忽然咂摸出一些别的滋味来。

或许是当我发现上千元的护肤品还不如十欧药妆时,或许是当那位“资深”编辑在我的专业领域反复横跳时,或许是发现某些big shot说话老是南辕北撤自相矛盾时,或许是在曼哈顿看到了太多天堂与地狱的比肩叠踵,又或许是体验了一次又一次人性的虚伪和善变后。

吹尽狂沙始到金。

突然,在今年的某个时刻,我对这个世界祛魅了。

在12月14日的日记里,我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我好像终于明白了所谓“补全”究竟是什么含义。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是一个“不完整的圆”。人在社会森林里追逐、厮杀、建立规章制度、分出三六九等,这一切复杂行为的背后不过是为了自我补全。但补全不意味着将别人的东西占为己有,也不意味着要去寻求刚好能补全自己的partner,而是要靠自己。
要靠自己走过的路、经历的风景、滋生的血肉,来补全残缺的自己。
这是我自己的课题,我要自己解决它。

2025,希望能成为更加成熟的研究者,找回更多的“主体性”,做好课题分离,摆脱优绩主义暴政。

流水不争先,争得是滔滔不绝。

End.

norway_sea (北海落日, SAN值 - -)

sea_writing (试图体验海上写作,十分钟就被吹回房间🥲)

troller (重生之我在挪威当巨魔)

助燃剂 (户外烧烤点不燃火,某来自MPI的朋友大喊一声”看我的“,遂朝火堆中丢入了如图所示的材料……功德-1)

百老汇 (哈利波特与被诅咒的孩子之百老汇篇)

鱿鱼游戏 (勇闯鱿鱼游戏,30min后:eliminated. 死因:不会打弹珠)

梵高莫奈 (天才无需多言……)

taylor (Taylor巴黎演唱会, 世一女!)

Heidelberg (海德堡哲学家小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