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终于结束了。
和往年相同,今年的我依然如飞蓬般漂泊着。
甚至,飘荡到了七千公里外的另一个国度,德国。
即便在决定来德国读博时,我对德国也知之甚少。
仅有的印象大概用五个关键词便可以总结完毕:“二战”、“工业”、“严谨”、“猪肘”、“日耳曼”。
除此之外,我心中的德国就是一个小号美国。大太阳,青草地,胖到两人宽的红脸巨人,独栋房子里标配着地毯和洗碗机,超市的XL号货物,贴着环保标语却仍在免费供应的塑料购物袋。
事实证明,以上先入为主的观点大错特错。
这种错或许就像今年所经历的一些事一样,非得把整个人连根拔起了,才能对人生的底色有些许了解。
言归正传,这次的年终总结还是分为三个部分,工作、写作和生活。
( 法国斯特拉斯堡的圣诞市场,在寒风中来杯热红酒吧 )
工作
正如4月我在微博官宣的那样,我辞职了,决定出国读博。
无论在做出这个决定前或是官宣后,我都听到了很多震惊、质疑和不理解的声音。
这些尖锐的声音从年龄、性别、房子开始,一直延续到peer pressure、职场发展、婚恋价值。我知道,这些声音是真诚的,都是肺腑之言。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它们像是一把把锤子,在将我一寸一寸地砸入土里,只差在头顶掬一捧土便可宣读祭文。
可是,这个时代变化得这么快。
我们的父辈不曾料想到下岗潮,我们不曾料想到三胎政策,全世界人民都不曾料想到疫情。微博热搜榜每时每分都在刷新。即便没有主动改变,我们也正在被生活裹挟得越来越远。
这让我实在难以接受,人生只有“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这样一条“听话而正确”的康庄大道。
所以,这一次,在被生活改造得面目全非前,我选择了另一条小径。这是我在四年前的年度总结里写过的另一个选择:
来到杭州之后,我请教了更多行业里的前辈,读博的和不读博的,国内的和国外的,工业界的和学术界的,留学归来的和留学机构的。然后我意识到,我一定要去读一次博,不一定是本科一毕业就去,不一定是国内,但应该就在最近几年,我会开启这一段征程。
一转眼,来到研究所已经8个月了。
由于疫情,德国基本都处在WFH(work from home)的状态,于是我的工作行程就变成了白天上课、买菜做饭、写作业,晚上写代码、写稿子。需要早上开会或上课的时候,课前十分钟起床洗漱即可,过上了正儿八经的上身正常下身睡裤的日子。
(不管走到哪儿,冬至羊肉汤一定不能少!)
离家太多年了。
我几乎无缝地适应了德国的独居生活,唯一的缝来自于语言不通。但也很快随着对翻译器的熟悉和可爱的实验室小伙伴和留学生朋友的热心帮助而消散。
和顺畅的德国独居生活相比,反而是将工作心态切换到科研心态这个过程走得更加艰辛一点。
第一个项目,我大概在动工三个月后才理解了“工作需求”和“科研需求”之间的区别,在动笔写论文时,又有了一些更深的理解。在这之前,我一直在困惑为什么我自认为自己的实验做得够多了,co-authors也时不时会说上一句good job,但我却始终觉得,这些东西仍然如此琐碎、难以组织。直到我和老板单独沟通了一次,才幡然醒悟。
这个项目关于online-hate和racism,自认为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目前已经投出去了,期待早日和大家见面(来自2022年的更新:“On Xing Tian and the Perseverance of Anti-China Sentiment Online” 中ICWSM啦!)。
哦对了,今年还有一篇发表在Usenix 2021上的工作 “Evil Under the Sun: Understanding and Discovering Attacks on Ethereum Decentralized Applications” 是针对以太坊Dapp的安全研究,和中科院的学姐一起完成的。因为是前两年的工作,就不放在今年的年终总结里了,感兴趣的朋友直接看论文就好。 (Usenix的线上会议,快乐减半。希望疫情早日结束。)
写作
从2021年1月1日算起,今年发表了这些——
- 《白骨夫人》,2021年2月,“光年奖”一等奖,算是我的写作生涯里第一个很有分量的奖项。这篇文我写得很折磨,三次大改,投出去后才发现今年“光年奖”的参赛人数翻了一番,心想完犊子了,只要能抱个入围奖就谢天谢地了。没想到拿到了一等奖。收到消息时,我刚从德国大使馆递签出来,正在多抓鱼挑旧书,当场激动地买了十多本扛回杭州……
- 《想读,在读,读过:2020年科幻出版物报告》,2021年2月发表于“科幻百科”公众号上,和HeavenDuke老师合作,第一次将数据分析的工作技能应用到了兴趣爱好上,结果很有趣,也给我提供了很多启发。基于这次数据分析,我又用NLP做了一点玩票性质的科幻小说分析toy project,这里就不分享出来了。
- 《双面黑客:赛伯朋克的宠儿》,2021年5月发表于《科幻立方》,科普文章
- 《电脑城堡保卫战》,2021年7月发表于《科幻世界·少年版》,和下面三篇一样,是一个系列的少儿科普小说,讲述少年们在互联网世界冒险的故事。
- 《在赛博空间当邮差》,2021年8月发表于《科幻世界·少年版》
- 《被劫持的DNS树》,2021年9月发表于《科幻世界·少年版》
- 《互联网”抗洪“行动》,2021年10月《科幻世界·少年版》
此外,还有3篇科普小说在排队,预计明年3月前会见刊,2篇科幻小说在等比赛结果。加入了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以及,一些还没动笔的约稿………………
去年给2021年定的目标是,少说话,多做事,让故事以更成熟的形态被大家读到。
于是今年狠狠逼了自己一把(不,是被ddl狠狠逼了一把)。
总的来说结果还算不错,今年的发表数甚至赶超了前三年的总和(前三年真是太颓了……不,是今年真是太努力了!),并且意外地开拓了一个新的写作方向,少儿科普。
写作这个栏目的故事常常让我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满满两个书柜,全是漫画和小说。杨红樱的《那个骑轮箱来的蜜儿》、《神秘的女老师》,郑渊洁的《皮皮鲁和罐头小人》,托尼·沃尔夫的《森林童话》,是我酷爱的几本相对冷门的童书。但这些书却在我的童年里扮演了比老师、朋友更重要的角色。以至于十多年过去,仍然能让我一秒回到小时候窝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天的幸福时光。
如今自己也开始写类似的故事了。
命运真是奇妙。
祝愿不要成为死板的大人。
(德国斯图加特的市图书馆,设计很特别)
说到写作,论文和小说其实有许多共通之处。
从工作发表形式来说,两者都拥有漫长的等待期。小说有几个月的三审校对,若中途任一审被拒,便得重头再来。论文投出去,也无非是等reviewer意见、回复rebuttal、等最终结果,不行就转投。中了之后,还要排个半年以上的队等待正式见刊。
有趣的是,这两类工作偏偏又都唯文章论英雄。由于漫长的等待期,事实上谁也拿不准别人的当下实力。总之,在这两个领域我都见过A刚嘲讽完B,B第二天就收到了好几篇稿子过稿/得奖的消息以至于A顿时吃瘪的闹剧。
这些闹剧时常警醒我,不要攀比,不要浮躁,平常心,平常心,平常心。
此外,即便两者的内容实在风马牛不相及。但归根结底,都是用文字来表述自己的思想或finding罢了。我的英语水平不高,但依然会在看到reviewer在presentation quality那栏打出1分(Lucid: Very well written in every aspect, a pleasure to read, easy to follow.)时,感到由衷地开心。
(隔壁老奶奶家的花园,棕色玻璃后是一整面的书墙。狠狠地羡慕了T T )
(就连Neo也酷爱她家的花园)
另外,今年深深地意识到了心态对作品的影响。
今年我在国内写的最后一篇科幻小说是一篇5k字的短篇。
写这篇小说时我的情绪其实不是很好,但那时的我还没有太大感知,只是试着在文风上做进一步突破,刻意将语句做了简洁处理。后来这篇文连吃了两封拒信,便被我搁置在角落了。
半年后,当我捧着热牛奶靠在窗边欣赏了半小时夕阳,再突发奇想地打开这篇文时被吓了一大跳。
语句破碎,以至于读者完全不能跟上,没有灵气,只有堆叠而不合时宜的形容词。
“糟透了。”我这样想着,火速关掉了文档。
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写出那样的文字,并且仅在那一篇文章中出现了这样的症状。
但正如作者是无法在作品中隐藏自己的,我想,或许在这8个月里,的确有什么悄然改变了吧。 (拼图大师重操旧业)
生活
最后一部分总结,留给生活。
生活是什么?
是鸡毛蒜皮,是层出不穷的磨难和意外,是视戏剧性如生命的小说,是只要没能将你咬死,便会卷土重来的饥荒野狗。
我并不害怕生活,却尤其恐惧一帆风顺的生活。于我而言,这种顺遂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像云霄飞车正在缓缓爬上最高点,像小说的平缓期,一帆风顺的时间越长,下一章节所引爆的冲突便会越剧烈,角色们便会越绝望。
这种节奏构成了我的人生主色调。
其实在今年之前,我已因一些事经历过几次崩溃和灾后重建工作。但今年经历的一些事,却将我整个连根拔起,摧毁了我的精神世界。这种痛,不是伤经断骨的皮肉伤。但它密密地扎在心上,不让人死,也永远不让人好受。
(初中放学回家时,常常看到玫瑰色的晚霞。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没想到在异乡还能见到。)
于是今年的生活重心,是治愈。
从某种角度来说,我是幸运的。事情发生不久后,我便来到了德国,彻底脱离了那个环境。我在一座村庄里租了房子,试着放慢脚步认真生活,过上了种田文的生活。
每周出门买两次菜,每天发愁今天吃啥,明天吃啥,冰箱里的蔬菜要坏掉了,冷冻柜不够用,果酱吃太慢发霉了。
什么都没变,但什么都变了。
(研究所的summar party。主食依然是面包火腿,德国人,真有你们的。)
这次年终总结的标题,我用了明代文学家张岱的百科全书式文集的名字《夜航船》。夜航船是古时南方水乡苦途长旅的象征。人们在时日缓慢的航行途中天南地北地闲聊以打发时间,谈话内容也包罗万象。这是我的博客名的起源,那时我想,若是我的人生也是一艘夜航船就好了。我载着我的小船,遇见各式各样的人和风景,于是我也将他们的故事写下来,编成我的那本《夜航船》。
如今一转眼,这个博客已经维护五年了,我走过了8个国家,在这个博客上也遇见了来自天南地北的大家。就我所知的,这些人中有人放弃了高薪从零开始学导演,有人在不同的国家间反复流窜,有人执着的当个死宅。每个人的生活都有苦难,但仍未放弃生活。
这常常会让我想起刚来德国时,学校里负责管我们这帮Ph.D的教导主任找我们挨个挨个聊天。
轮到我时,这位棕发绿眼的德国老太太看了下我的课表,说:“Vera,其实你没必要为了修够学分一口气选这么多课。你要多给自己留点空余时间,去玩,去放松。只有等脑子空下来,你才能冒出一些绝妙的点子。”
这是我很少听到的话。
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她是对的。
人只有休息够了,办事的效率才高。
想把一件事做到六分,只需要一个月。但若想把一件事做到八分、九分,需要比一个月多得多的时间。
我们都知道这个道理。 (去瑞士玩,酒店出门就是一片农场。)
2021年就这样结束了。
比起开春时的苦难,这一年我实在收获了太多。
可爱的Lab小伙伴们,谢谢你们带我遛超市,带我吃吃喝喝,如果不要嘲笑我nl不分就更好了;热情的其他中国留学生小伙伴们,你们在我遇见不会说英语的德国大妈大叔时上前秀的中国味German真是太帅了;国内的好闺蜜们和室友们,谢谢你们关心我有没有饿死,下次可以把桌上的炸鸡和茶百道收一收;贴心的老板,谢谢你的大心脏,谢谢你每次开完会还会跟我们多问一句“最近生活上怎么样,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温柔的编辑老师们,谢谢你们的专业和改稿建议;谢谢我的母亲,谢谢你陪我度过那段艰难时光;最后,谢谢Neo和八月,谢谢你们陪伴我和我的家人。
2022,祝霉运退散。Paper多多,稿子多多。
Tschüs! (瑞士瑞吉山,童话书没有骗我,太美了。)
(法国梅兹)
(卢森堡)